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举报父母逼婚的17岁少女:不后悔举报,后悔说太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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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人 发表于 2020-8-8 09:40:5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或许很久之后,张某依仍会回想起那个勇敢无比的上午。2020年6月1日,17岁的张某依借口出门逛街,骑上电动车,从家径直去了4公里外的云潭镇政府。虽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,但她的人生轨迹却因此发生了改变。

如果没在那天走进镇政府,向妇联工作人员举报父母“逼婚”,第二天,张某依便会出现在她自己的婚礼现场,和年长她5岁、只见过6次的邻村男子“结婚”。

因举报父母,张某依火了。让人感觉这个女孩颇有气势,就像她的微信名“姑奶奶”一样。

但现实中,张某依总显得有些彷徨、无奈,又有点“担惊受怕”。走在小镇的街上,张某依要求和红星新闻记者保持一段距离,又担心被记者“在背后偷拍”。张某依说,有媒体给她的面部做了模糊化处理,但身上的衣服没有处理过,新闻出来后,她再也不敢穿那件衣服,害怕被人认出来。

退婚后的张某依虽然以往届生的身份参加了中考,但与父母的关系却变得更加紧张:举报事件发生至今已有两个月,张某依的父母在深圳打工从未回来,双方之间没有有效沟通。

“我平时不爱说话。”张某依说,她不后悔去举报父母,也不觉得举报有错。但有一点,觉得自己还是做错了,就是在被逼婚这件事上“说太多了”。

【父母之命】

在张某依的老家见到她时,张某依正在家中吃着爷爷做的早饭,爷爷则在一旁看报纸。这是一栋两层的楼房,从居住条件上来看,在村里并不算差。那场原本布置喜庆的婚礼,如今已没留下什么痕迹。

婚礼取消后,张某依的父母前往深圳打工,张某依则独自一人居住在二楼的房间,其爷爷和弟弟住在一楼,一楼的墙上贴着张某依弟弟在学校所获的一些奖状。

“我和弟弟一样,也有过奖状,只是没有贴出来。”多数时候,张某依总是沉默不语,偶尔挤出点微笑,但谈起读书的话题,总能激起她的兴趣。

上学候的书籍都被张某依收好在房间里,离开学校的那几年,也一直没有丢掉。张某依盼望着有重新上学的那一天,直到前不久差点成了“新娘”。

婚事是父母安排的,男方是经媒人介绍的相亲对象,住在隔壁村。春节之后,张某依的“婚姻”开始进入这个农村家庭的日程。张某依记得其母在与她谈论“嫁人”时的那些反常——前一天,母女俩才因上学的事情吵了一架,但是第二天,母亲就有了“前所未有的温柔”对她说,“妈妈带你去看看男孩子好吗?”

张某依说,母亲反复向她细数结婚的好处,但她始终没有答应,张某依不想结婚,只想上学。随后,母亲逐渐失去了耐心,从那天下午到傍晚,劝说变成了唠叨,唠叨又变成了气愤,张某依觉得有些倦怠,终于同意了“相亲”。

广东茂名高州市云潭镇是张某依从小生活的地方,位于广东经济相对落后的粤西地区,四面环山。初中毕业后即外出打工,数年后回老家相亲、结婚,这是云潭镇一些女孩的共同经历。

但为一名17岁少女安排婚事,在当地很多村民看来还是十分“少见”。多位村民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均表示,“以前有过,近些年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,尤其是没到法定年龄。一般情况下,女孩们都是到20岁才谈婚论嫁的。”

【固定任务】

在媒人家见第一个相亲对象时,张某依坐在角落里不说话,其母告诉男方张某依已经19岁了。之后,张某依和男方建立了联系,母亲让她“多给他发消息”。

私下,张某依告诉了男方自己的真实年龄,男方回复称,“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结婚。”

张某依不知道双方的亲事为什么没有谈成,只知道距离和第一个相亲对象见面不到10天,其母又带着她去见了另一个22岁的男生。后来,两家定下了亲事,“妈妈让我和第一个男生断了联系,开始每天催我和第二个男生聊天,就像是固定任务。”张某依说。

自己的一切似乎都是父母在安排和通知。“有一天,妈妈突然跟我说,要拍婚纱照,男生已经在家门口了。但这之前,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。”于是,张某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,用沉默来抗拒,母亲则一直在门外喊她,四个小时后,张某依还是出了门。

在摄影棚里,摄影师让张某依“笑开心点”,但她无奈道:“只能对着镜头苦笑”。张某依说,她不敢再看自己的婚纱照,17岁的她根本没想过要“真的要嫁人了”。

张某依的婚礼日期定在了6月2日。从第一次见面到婚礼前,双方一共见了6次,“都是父母安排的。”张某依说。

当婚期越来越近时,张某依愈发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噩梦。她在网上搜索《婚姻法》,并将法律中关于法定结婚年龄的规定念给父母听,试图打消他们的念头。但张某依的“挣扎”像是微风入林,吹不动一根枝干。

【勇敢的上午】

张某依决定去举报自己的父母。

这个念头源于婚礼前一天,有朋友建议她去找当地妇联寻求帮助。张某依想,去试试吧,虽然不知道能否成功,但这已是她的最后一根“救命稻草”。

很多天以后,张某依仍会回想起那个勇敢无比的上午。她借口出去逛街,骑上电动车,到了云潭镇政府。这是张某依第一次与政府工作人员打交道,她一路询问找到了妇联的办公室,告诉工作人员:父母未经她同意,给她定下一门亲事,但她不想结婚,还想继续读书,希望妇联帮助她。

以后的事情,进展快得出乎了张某依的意料。根据云潭镇发布的媒体通稿,接到举报后,云潭镇妇联向镇司法所反映了情况;镇司法所工作人员告知张某依,她父母的做法违反了《婚姻法》和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,并当场打电话向张某依的父母宣讲相关法律法规,并要求立即停止这场违法的婚姻。

当日傍晚6时许,云潭镇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来到了张某依所在的村委会,召集当事双方到场协商调解。经调解,双方父母均表示,尊重婚姻自由,同意不再逼迫张某依结婚,取消婚礼事宜,并当场签订了承诺书。

本已谈好的婚事被取消,男方家庭也觉得突然。他们早已布置好了婚房,也邀请了亲戚朋友前来喝杯喜酒。男方的父亲说,他并不清楚女方未成年,但儿子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。

工作人员走后的晚上,张某依说,一直到当晚10时左右,母亲对她的咒骂声就一直没停下来过。张某依称,她只能躲在房间里,“已经这样了,我没有其他办法。”

这是张某依第一次成功从父母手中争取到了的“权利”——婚姻自由的权利。

【流水线上的“赚钱人”】

随着这次事件的发酵,张某依遭遇到身边亲戚的“指责”、“教育”。

“如果我不去投诉,那我的一生就这样被安排了?你愿意被这样安排一生吗?”张某依说,她一开始还理直气壮。但亲属回复道,“不喜欢被安排,你有能力养自己吗?”

“没有能力就一定要被乱安排?”张某依疑惑着反问道。亲戚却说:“十几岁了,这点能力都没有吗?”张某依顿时哑口无言。

实际上,一年前张某依也是帮家里赚钱的人,那时她跟着父母一起到深圳的一家钟表工厂打工。

张某依向红星新闻记者回忆道,自己的正式打工生涯是从2017年第一次中考后开始的。虽然此前,张某依还在上学时,每个暑假都会去父母所在的工厂帮忙打打下手,做不正式的“暑假工”,但自2017年中考后,父母就把她接到了厂里,一直工作了两年。

而张某依年幼的弟弟原本是和她一起被接到深圳的,但在当年暑期将结束时,弟弟被送回了老家。那时,张某依就知道,自己应该是不会去上高中了。

张某依说,父母从没和自己谈过是否上高中的事情,她也没问过父母。仿佛多年以来,自己就和父母有了默契: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。张某依称,这也是云潭镇一些女生共同的经历。

开始时,张某依默默接受了这一切,她也悄悄地去查了自己的中考成绩,并不理想,考不上县里的重点高中。张某依说,在工厂里,由于年龄小,老板只安排她给父母打下手。因此,张某依没有工位,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工资卡,“工资都是打到我爸妈的卡里,我有多少工资从来都不知道。”

张某依的工作是给钟表上零件,作为流水线上的一环,她需要从早上八时起一直工作到晚上七八时,有时候还会加班到深夜。张某依觉得,这样的工作“太没意思了”,但她并未反抗,因为张某依想做父母眼中“听话的孩子”。

“这个手拿着,这个手一拍,就装好了。”张某依用双手比划着给钟表上零件的动作,她说,这些动作她一天要重复上千遍,“就像个机器人一样。”

【没文化的可怕】

在张某依看来,似乎从小母亲就一直“嫌弃”她,经常骂她“不听话”,父亲没有打骂过她,但对她显得漠不关心。久而久之,每当母亲骂她时,她都会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。

第一次“反抗”父母是在2019年的端午节前后,张某依说她向父母提出“想重新读书”,但等来的是母亲的坚决反对。张某依无奈地表示,她不记清母亲是以什么理由反对的,只记得双方闹了一场,后来,张某依就决定自行回老家复习。

关于张某依的童年经历,红星新闻记者未能与其父母取得联系进行更细致的证实,但张某依想读书的愿望是无可争议的。

张某依说,在两年的打工经历中,她见到了一些人和事,令她十分“害怕”。张某依进一步向红星新闻记者讲述到,她在工厂接触到不少人,有些读过大学的人言谈举止和她学历低的父母完全不一样。逐渐地,张某依觉得如果没有文化很可怕,多读书才能令自己变得更好,起码会有一份更好的工作,“很多工作都对学历有要求。”

于是,张某依执意要回家,不愿再打工,父母没有强留,给她买了回家的车票。那时,父母还以为女儿只是不适应,“他们说我可以回去玩一个月,之后再回来。”张某依说。

回家后的第一年,张某依错过了中考报名时间,第二年,因为疫情影响,她也没有重返校园,随后就发生了被逼婚的事情。

【担惊受怕的“姑奶奶”】

婚事“黄”了一礼拜后,张某依的父母回到深圳打工,再没有回家,“我不联系他们,他们也不联系我。”

6月10日上午,云潭镇妇联和志愿者一行9人回访张某依一家,并送来一套备考教材。云谭镇分管妇联工作的党委委员黄晓燕表示,工作人员对双方家庭进行了教育,后续将继续跟踪做好相关教育疏导工作,包括张某依父母的思想工作,并为支持张某依复学提供相应援助。

据官方消息,茂名、高州两级妇联获悉张某依的情况后,经多方努力,在中考前一个月,解决了张某依返校的问题,云潭中学同意张某依以往届生身份参与旁听备考,并安排宿舍午休,直至其参加完中考。

7月22日,张某依参加了2020年的中考。张某依说,第一次中考前,她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,但到了第二次中考,她已经成了年龄最大的一个。由于离开学校已三年,加之复习时间太短,张某依认为自己的成绩可能不太理想,“考高中比较难,我打算读职业高中。”

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,但在张某依看来,这次举报,将她和父母之间的代沟挖得更深了。

直到7月末的一天,在村干部的劝说下,张某依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,但母亲在电话中仍未原谅她,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缓和与父母的关系。

最近网上又传出消息,称其父母仍不支持该张某依上学,由爷爷承担张某依就读职高的学费。对此,黄晓燕表示,张某依的父母是答应给学费支持女儿继续读书的,部分信息渠道仅从张某依单方面了解情况而造成了错误解读,“原因在于其父母未和女儿建立起正常沟通。”

黄晓燕说,张某依学费的问题已得到其家长的支持,云潭镇党委政府也正积极调和张某依与父母的关系,消除其与父母的隔阂,持续提供必要帮助,不让女孩因为家庭原因影响学业。

红星新闻记者从一名村干部提供的与张某依母亲的通话录音中听到,张某依母亲明确表示愿意支持女儿完成学业,“她如果问我要钱读书,我肯定会给。”但张某依母亲也承认,近段时间与女儿未曾直接联络,母女关系差,皆因自己一直在外务工缺少陪伴所致。

张某依的微信昵称是“姑奶奶”,她说,这样显得比较有气势。

但现实中,张某依总是显得有些彷徨、无奈,又有点“担惊受怕”。走在小镇的街上,她要求和红星新闻记者保持一段距离,又担心记者“在背后偷拍”。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,有媒体曾对她进行拍摄,给她的面部做了模糊化处理,但身上的衣服没有处理过,新闻出来了,她再也不敢穿那件衣服,害怕被人认出来。

张某依说,她不后悔去举报,也不觉得举报有什么错,但有一点自己还是做错了,就是在被逼婚这件事上“说太多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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